吟游诗人与牧羊人
写于2017年，原本已经被划入黑历史的范畴，但无论看几遍依旧很喜欢，所以把放了出来。
写的很多游记都未公开，游记不是为写而写，而是为了唤醒多年以后被不幸遗忘的动人瞬间。希望数十年后的自己，重温每次独一无二的旅行仍能激动不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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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是苏格兰之旅，但事实上我们的主要目的地还是首府爱丁堡。苏格兰处在联合王国的最北边，在此之前我和一位南美朋友曾动过去那儿独自旅行的念头，结果却被那高昂的火车票给吓了回来——折合2000人民币的火车票岂是普通学生能负担得起的。
我们出发时正是清晨，几乎所有人都处在恹恹欲睡的状态，但当巴士迎着第一缕阳光飞驰前行，注视着眼前的细小尘埃都被逐渐镀上温柔的色彩后，心底就被远方的期待悄然填满。一路上景致多变，上一秒还心醉于碧蓝晴空与沐浴着日光的牧场，下一秒，覆着薄雪的山峦就毫无预兆地在眼前起伏延绵。与此同时，大片大片压得极低极厚的阴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笼罩这片区域，直到最后一丝阳光也被挡得严严实实，直到呼啸的风雪轻叩车窗。这时候再放眼窗外，哪里还有那通透明朗的景致？依势而建的村庄被掩在山峦与乌云的阴影下，衬得愈发像微缩景观般渺小。而这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的阴郁，随着巴士的前行和被阳光破开的云层，又不知不觉地烟消云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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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说此行有什么遗憾，那大概就属住宿环境了。爱丁堡很少看到连锁快捷酒店，一般都是不起眼的私人旅馆，被大片商铺挤得连招牌都看不见。我们下榻的旅店专门用来接待游学的年轻人，一间卧室里塞满了上下铺，浴室公用。餐厅面积不大，气氛却十分温馨。早晨天将亮时，手捧牛奶陷在沙发里，面对视野开阔的飘窗，欣赏散落一地的晨光。待到他人落座，相视一笑，互道一声早安，语气轻松地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接下来的旅程，难得的清闲时光，祥和而宁静。
王子大街是通向城堡的必经之路，同时它本身也是一道风景，素有“全球景色最佳的马路”之称。它是新旧城的交界线，北面是新城，马路边汇聚了众多华丽摩登的商店；南面是一道山谷，王子公园坐落其中，数条小路分割了大片质感有如丝绒的草地。其实已是深秋，花叶经不住大风的摧残，将要落下时，便先蝶舞般轻灵地打个转，再与同伴纷纷扬扬地一道落下，层层叠叠地埋了那丝绒草地。沥青路面因为常有人经过，落叶都被尽数清理，然而即便如此，延伸至卡尔顿山下的小路还是被树木隐没得看不见踪影。
卡尔顿山是城堡的所在地，虽然不高但很显眼，无论站在市中心的哪一个角落，都能看到那嶙峋的石壁和坚实的城墙。山的三面都是悬崖，地势险要，这使得爱丁堡成为古代战争中最坚固也最难攻克的堡垒；东向则是一个斜坡，圆石铺就的路面被磨得发亮，道路的两边都是特色鲜明的商店，也有身着苏格兰裙的街头艺人吹着风笛。登山的过程并不辛苦，只是路面较滑，又因为看到令人眼前一亮的风景，就想停下拍照，所以想要跟上同游的小团队还是得小跑上阵。
苏格兰地区的羊毛久负盛名，产量高，品种多。这是牧羊人最理想的天地，气候温和湿润，草地无边无际，畜牧业几乎伴随着苏格兰的历史出现，其发达程度从市郊大片大片的牧场就可窥见一斑。登山途中经过皇家英里大道，可以看到满街都是羊毛制品商店，商品上的格子花纹也是最常见的。有的店面看起来很小，但小门里面其实是一个大型的羊毛市场，内部规模巨大，甚至可以延伸地下三四层，过道楼梯交错，商品花样繁多，令人眼花缭乱，一不小心就会迷路。
爱丁堡的天气实在不敢恭维，此前甚至下了一阵雨，湿润了砖缝间的青苔，却苦了我们这群游客。登上城墙需要走过一段狭窄的阶梯，凹凸不平的路面积了水，本就磨得发亮的圆石路，上边又铺了滑溜溜的一层青苔！想要一览众山小的游客很多，走在坑坑洼洼的阶梯上，我们都小心翼翼地扶着栏杆，生怕不慎摔倒。但当我们登上城墙，面对眼前宏伟壮阔的景色时，之前的种种不愉快便一瞬间烟消云散，只留下惊叹，赞美和敬畏之心。相机无法记录的，甚至超越了人类视角极限的宏大景观，如同史诗级的古老画卷，一下子在面前浓墨重彩地展开，让无数人为其折服，心甘情愿地步入其中。遥远的大西洋仿佛近在咫尺，然而事实上中间林立了无数高楼，视线都被高楼占据得挤挤挨挨，即使居高临下也看不见行人与车辆。那些楼并非现代建筑，不论修建年代，总保留了一份独有的古老气息。高耸入云的纪念碑则格外惹眼，海鸥轻巧地越其过塔尖，在上空盘旋鸣叫。因为刚过了一场雨，云层压得极低，颜色却并不灰暗，边缘甚至因阳光的照射而泛着微微的粉红。天空中一半被云层盘踞，另一半却干净得仿佛要与海洋融为一体，呈现如大海一般通透的蓝。无论是我们，还是整个城市的高楼，在广袤的天空和厚重的云层下，似乎都渺小得不值一提。即使猎猎寒风冰凉肺腑，刮过肌肤有如刀割之痛，但能够融入那粗犷却神圣的历史感中，便再也不觉得难过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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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丁堡城堡拥有900多年的历史，是军事要塞，皇家住所，国家行政中心，更是苏格兰历史上最著名的闹鬼地之一。旧城区的白天非常热闹，人群熙攘，商铺大开，可一旦到了晚上，就莫名地生出些许恐怖的气氛。白天驻足许久的精品店已经关门，隔着玻璃橱窗，能看到穿着苏格兰裙的娃娃，在昏黄路灯的照射下，用那双无机质的空洞眼睛注视我们。所有的店铺如出一辙，白天的热闹梦一般消失了，徒留橱窗内不见五指的黑暗。走在街上，路灯是唯一的光源，除了我们这一大群年轻人，似乎再也没有别的行人。
旧城见证了无数的腥风血雨，历史上记载了受尽酷刑的战俘，也有死在火刑柱上的女巫。最出名的怪谈莫过于16世纪那场席卷整个欧洲的黑死病，其中爱丁堡更是英国的重灾区。在16世纪，旧城的玛丽·金小巷贫民聚居，环境恶劣，因此也是最先感染鼠疫的地区。政府为了防止疫情扩散，在事先没有通知的情况下，下令封堵了玛丽·金小巷，数百居民，无论是否感染，都被活活饿死在家中，而他们的冤魂则久久盘踞此处，终日不散。
打扮奇特、经验丰富的本地导游绘声绘色地向我们描述那段历史，随后提着手电筒，带领我们前往怪谈中的小巷，这便是爱丁堡著名的“夜幕撞鬼之旅”。此时正是晚上九点，阴冷的风堪堪擦着湿滑的墙壁，刮过狭长幽深的小巷。废弃的建筑物挤满了路边，肮脏的小路上尽是滑腻的墨绿青苔。斑驳墙面嵌着漆皮脱落的油灯，晦暗不明的微光幽幽地照着一寸土地。玛丽·金小巷安静得异常诡异，偶尔划过一两声凄厉的鸟鸣都能令人心惊肉跳。我手心出汗，屏息夹在队伍中间，一边害怕着魑魅魍魉，一边又在暗自期待亲眼看到传闻中的幽灵。
旧城的白天热闹得沸反盈天，可一旦天色渐晚，便在身后悄然陷入颓废的阴影。日落时分在王子街上匆匆赶路，无意一瞥便看到了矗立山头的古堡，庄重而阴森，半面城墙和断崖都被夕阳染得殷红。火烧云下，仿佛又回到了战火洗礼的时代，充满了鬼怪，硝烟和无数奇闻的旧城历史，在吟游诗人和世人的口中，亦真亦假地代代相传。
End
